只是车前草

【黄志雄+梁苗苗】蔷薇花


(一)

梁苗苗从矮墙上探出脑袋,问黄志雄能不能给他一朵玫瑰花。

黄志雄正在院子里修剪爬山虎的藤蔓,生命力极强的植物像泼上墙的绿色颜料,毫无规律地向四方流淌。他握着剪子的手还有些颤抖,对准一根细细的藤很久才咔嚓落剪。或许是宿醉的缘故。
黄志雄醉了整整三天,才鼓起勇气走出房门接受日光的责备。

他停下手里的活儿,略带茫然地环顾,最后俯身在碎石头堆成的小花圃里折了一株粉色蔷薇。"这个可以吗?"

梁苗苗趴在围墙上,像个大人一般支颐沉思,片刻才点点头接过去,语气里还有无可奈何的妥协,"好吧,那明诚哥哥只能表演变蔷薇了"。说完跳下垫脚的石凳子,像只小白鸽一般扑腾着跑开。

黄志雄目光追随着一蹦一跳的小小背影,转身时察觉了日光鞭打在背上的温度。

(二)

黄志雄想,死是什么感觉。

他坚持了五天的戒酒,再坚持一天上帝就创造了世界,可是他坚持不下去了,像个在沙漠里走了七天七夜的人,饥饿的眼睛牢牢勾着酒瓶,进而是手,进而是带钩子的舌头。

他觉得自己成了一片海,马赛城区十公里外那片不知名的海。他想,死是什么感觉?有的人的死是一声枪响,是粘在战友指尖永不会褪去温度的腥热,有的人的死或许就像一块冰掉进一片海,没有人知道,慢慢就化了,无踪无影了。

他的眼皮很重,仿佛所有过去都躲在了后头,他在一种飘然的感觉下禁不住想合上透露往事的窗,却在朦胧中看到一个小孩子的脸,月盘一样亮堂,柔软的小手像两尾小鱼绕着他海藻般的胡子游来游去,尾巴还不时击打着贫瘠的珊瑚。他隐约听见苗苗叫他的名字,像远方有一只百灵鸟在放声歌唱。
后来杂沓的脚步声,他就辨不清了……

(三)

出院后,黄志雄发现自己多了条小尾巴。他剃胡子的时候跟在他后头,他换衬衣的时候跟在他后头,他做饭的时候跟在他后头,他伸手去拿料酒瓶时,苗苗尖锐地喊了声"住手。"

黄志雄吓得锅铲差点掉了,低下头看苗苗板着小脸,一字一顿地传达医生的指令,像个恪尽职守的士兵:"医生说你不能碰酒。"黄志雄笑着举起瓶子对他晃晃:"这是料酒,做饭用的。"受训良好的士兵不管这些,执意跳起来去抢那个深棕色的玻璃瓶。

后来,黄志雄从料酒瓶里倒出了乳白丝滑的液体,像匹绸缎飘飘悠悠沉在锅底,还弥漫着一股重生般的清香。

黄志雄给小孩做了一道奶油蘑菇汤。

(四)

"死是什么感觉?"梁苗苗蹲在花圃旁边拨弄着快要在秋风中枯萎的花朵,小声地问。

黄志雄一愣。和小孩在一起的日子他没再尝试用酒精溺亡灵魂,也没再思考过这个问题。"怎么突然这么问?"他放下水壶,习惯性地用干燥宽大的手掌揉他的头发,指尖触碰头顶时敏锐感觉到小孩身上带着陌生的微凉,像从一场落雨里走过。
"我妈说我爸死了。"

黄志雄只见过梁苗苗的父亲一次,记忆里是个并不高大的男人,腿脚还有点不便,拄着根细长的拐杖立在车旁接儿子回家。他半眯起的眼睛里闪烁狡黠的光,想晃花人眼似的,但嘴却抿着温和的笑意。

消息太过突然,黄志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苗苗怜惜地用掌心蹭着所剩无几的蔷薇脆弱的花瓣,继续自言自语,又像是对花倾诉:"我妈妈说,死了就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。你说是吗?"

黄志雄静默了一会儿,蹲下身包裹住小孩放在膝头的手,柔软安分的。"是的,死就是一场旅行,你爸爸会在那儿想你。"

(五)

梁苗苗还是搬走了。他说他妈妈说,这个地方没有眷恋了,又噘着嘴想了想,"可我还有。"
他送给黄志雄的礼物是夏季的那朵蔷薇花,夹在童话书里,压得扁扁了,颜色也暗淡不少,可两人都知道,里头藏着的时光便是永恒的。

(六)

黄志雄再也没有喝醉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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